村里每年都要辦一次草人祭。

先將選中的人肚腸剖開，塞入干癟稻草，做成稻草人。

再裹滿紅布條圍在祠堂，由村長帶領村民三拜九叩，銅鈴響三聲，草人祭成，可保村子風調雨順。

可今年的草人祭，銅鈴響個不停。

村長慌了，指揮村民解開紅布，里邊竟是他兒子的頭顱。

1

這天下午，我如往常一樣在家里燒火做飯，弟弟在熱乎乎的炕頭上爬來爬去，抓著我媽給他買的水果糖，往地上砸著玩。

我聽著主屋清脆的聲響，口水滴答滴答地落到柴火上，我趕忙又袖子抹了去，又加了幾根柴。

「福貴家的，你家好日子要來嘍，二丫被選中當草人祭的玉女了！」

村長媳婦提著一袋紅雞蛋在院外喊，我媽笑瞇瞇地迎了上去，接過了紅雞蛋，口中直念阿彌陀佛。

「阿彌陀佛，神仙保佑啊！養了這賠錢丫頭十二年了，我是日也盼，夜也盼，眼看都快過了當玉女的年紀，終究還是盼到嘍！」

「可不是，這家里出了玉女的，能得好一筆神仙給的斷緣費呢，你們家好好準備準備，到時候我家耀祖來接！」

我從板凳上摔下來，跌了個大屁股墩。

我媽滿面春風地抱著雞蛋回來，見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，沾了一身泥，還耽誤了做飯，竟也出乎意料地沒生氣。

她笑瞇瞇地，拍了拍我灰撲撲的臉蛋，還給了我一顆同樣灰撲撲的水果糖。

「二丫，玩去吧，今天媽做飯，明天媽帶你上鎮里扯身紅衣裳。」

家里只有弟弟有新衣裳穿，我只能穿姐姐剩下的。

姐姐前年被選中當玉女，今年的衣服我穿上短了一截，露出肚子、手腕和小腿。

不像之前總會長長拖著，要挽很多回。

我使勁扯了扯衣服，撒丫往外跑去。

2

我一口氣從村東頭跑到村西頭，靠著院墻喘著粗氣，等氣喘勻了，我學著小狗，汪汪叫了三聲。

過了一會兒，再娣從屋里頭跑出來，臉上也灰撲撲的，她眼睛朝左右望了望，沒瞧見人，就抓住我冰涼的手，往廚房里帶。

「二丫，你這時候咋能跑出來呢？」

再娣家的廚房比我家好上不少，鍋灶臺都是城里的材料，不是磚頭和土塊堆的，蓋上蓋子就不會把廚房熏黑。

這會兒鍋里煮著湯，再娣拉我在底下烤著火，柴火燒得很旺，我卻渾身發冷，死死盯著壓在柴火下面的稻草。

再娣眼睛尖，人也機靈，很快知道了我為何這時候能跑出來。

「你，你被選中當玉女了？」

我咬著唇點頭，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。

我們村每年都要舉辦草人祭，村長說這是村子供奉給神靈的供品，神靈收到供品，就會保佑村子風調雨順，人人平安。

草人祭用的草人，也是個講究。

村長帶著村里八到十二歲女童的八字去祠堂問神，神靈每隔三天，選出一個合適的女童做玉女。

第七天，兩位被選中的玉女會被接到村長家，由他親自操刀，切開肚皮，掏空臟器，塞入干癟稻草，做成稻草人。

再由玉女家的男丁纏上紅布條，纏到看不清面目，纏到玉女血漏不出來。

再由村長帶領，村民護送，一路吹吹打打到祠堂，眾人三拜九叩，祠堂銅鈴響三聲，封閉祠堂三天，草人祭也就成了。

3

人人都說草人祭的玉女侍奉神靈，是離了村過神仙日子去了。

可若是真的神仙日子，怎麼只有玉女沒有金童？

再娣翻了翻又短又破的衣裳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紙幣和兩個鋼镚。

「你跑吧，鎮上有班車去城里，你只要坐上車就能跑到城里去。」

我含著淚點點頭，趁無人注意又溜回了家，我媽煮了一鍋雞蛋，還殺了只雞，我弟依舊笑著拍手，拿他能拿動的東西砸我。

從前我媽都笑著說我弟壯實、聰明，以后必成大器，這會兒急急拉著我避開，緊張地看我身上有沒有傷，臉上帶著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慈愛笑容。

「二丫，盛了飯去房里吃吧，進寶吃飯不老實，別嚇著你。」

這是我第一次能不吃家里的剩飯，我聽大牛哥說，這叫斷頭飯。

但我還是大口大口吃完了。

第二天天蒙蒙亮，我媽就叫醒我趕驢車去鎮上，之前都要自己走幾個小時的山路，鞋上布滿泥濘，拆洗之后還要繼續穿。

鎮上人來人往，我媽帶著我擠過重重人群，精準地找到布攤。

「裁一匹紅布，簡單縫兩針，給我閨女做個衣裳。」

布攤老太婆抬了抬三角眼，面無波瀾。

「又是給玉女扯的？八塊。」

「賣這麼貴？之前還是六塊！」

「多少年的老黃歷了，不買就別耽誤我做生意。」

我媽不滿意，還在討價還價，我踮腳張望，市集人來人往，如果我現在脫身，融入人海，或許能趕上班車。

4

我悄悄往后退了一步，打算見機融入人群。

布攤老太三角眼精光四射，露出一個嘲諷的笑。

「七塊賣你，快抓住你丫頭，別叫人群沖散咯。」

我媽這才如夢初醒，死死抓住我的手，怎麼掙也掙不開。

「死丫頭，老老實實跟著，你可是做玉女的人，這是攀了高枝了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