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鐵鍬和鐵鏟上沾著暗紅的泥往下滲著血。

爺爺臉上沒有往日的慈愛，眼神中滿是狠厲，皮笑肉不笑：

「看啥哩？還不趕緊下地。」

5

自打怪胎生下來，我家院子里每天都擠滿了上香供奉的村民。

「摸摸菩薩腳，全身百病消。」

「菩薩請進門，子孫躍龍門。」

他們一邊念叨，一邊伸手在怪胎的身體上來回地摩挲。

我蹲在窗戶根往屋里瞧那怪胎，它兩個腦袋有水瓢那麼大，四只眼睛里的八個瞳孔到處看。

爺爺和爸爸給怪胎打了全銅的蓮花座，又找人重新布置了后娘的屋子，最后儼然是一副佛堂的樣子。

怪胎很滿意，沒人指使，它自己用四只手四只腳爬上了蓮臺。

村民們更虔誠了。

可自那之后，奶奶開始變得孤僻。

她出屋門的時間越來越少了。

爺爺不讓我給她送飯，每次我問起奶奶，他總是橫瞪起兩只眼：

「莫問！還不和你哥扎香去！」

我不敢問了，爺爺陰惻惻的目光總是讓我想起佛堂里那個怪胎。

有一天，我和哥哥扎完了香和紙錢，趁爺和爹出去撿柴火的空當，去里屋偷偷看奶奶。

「奶，恁餓不餓，俺給你做飯。」

里屋沒人答話，只有窸窸窣窣的聲響。

我和哥哥對視一眼，以為奶奶沒聽見，哥哥提高了嗓門：

「奶，餓不餓？」

靜默了一瞬，接著一聲尖叫從里屋傳了出來。

「滾——」

然后就是一通難聽的咒罵，罵的是最惡毒的話。

我和哥哥面面相覷。

就在這時，爹和爺回來了。

6

爹不由分說，上來就一人給了我和哥哥一個大耳光。

「滾去下地，今晚上誰也別想吃飯。

」

我和哥哥無奈，只能去地里干活。

我家地里的春小麥，今年什麼收成都沒有，麥殼里面全是空的。

地里稍微不注意，就能踩到毒蛇，那些蛇吐著芯子搖著尾巴，眼神冰冷又惡毒，跟那個怪胎一樣。

可鄰地的收成都很好，也沒有毒蛇，村民說這山上的毒蛇都聚在我家田里了。

我和哥哥怕蛇，在鄰地里待到落日才敢回家。

半夜餓得實在難受，我爬起來想偷偷去柴房拿點吃的。

路過佛堂聽到里面有聲音，我立在墻外，趴到窗戶根下仔細聽。

是爺和爹的聲音。

爹：「你說那事能弄成不？」

爺：「怎麼不成，胡道士親自給俺說的，胡道士能弄不成？那是半個仙人。」

爹有些猶豫：「那俺娘她……」

爺立刻打斷了爹，語氣陰狠：「舍你娘怕甚，你娘能讓菩薩開金口哩。」

「菩薩金口一開，咱家就了不得咯，村長那老鱉羔子都得給咱讓位子哩。」

爺說到最后，嗓門不自覺大了起來，驚動了怪胎，它竟然「咯咯咯」地笑了起來。

我不禁打了個寒顫，剛要抽身回去，不料肩膀被人冷不丁地拍了一下。

「你咋過來了？」

7

我嚇得渾身汗毛豎立，差點尖叫出聲。

我定了一下心神，拉起哥哥想趕緊回去，可惜晚了。

爹和爺聽到了聲響，趿拉上鞋子就要追出來。

現在回屋肯定要露餡，沒辦法，我拉著哥哥出門奔上了后山坡。

后坡上有胡道士的破道觀，我把來龍去脈給哥哥一講，哥哥看著胡道士的破觀皺眉：

「俺看這胡道士是個老禍害，要害死咱奶哩。」

「咱倆可別在這了，胡道士萬一看見咱倆，再給咱捆觀里去煉小鬼。

」

我深以為然，我和哥哥悄悄潛進山林子。

借著月光，我看見破觀的門緩緩開了。

破觀里吹吹打打出來一隊人，披紅蓋綠抬著轎子，看著怪瘆人。

我悄聲問我哥看到了嗎，我哥點點頭，在白慘慘的月光下，他腦門上起了細密汗珠。

隊伍開始接近樹林，我看見領頭的不是別人，正是胡道士。

他往我和哥哥的方向看了一眼，像是知道這里有人似的。

我心里咯噔一下，有一種不祥的預感。

結果下一秒我就昏了過去。

再次醒來的時候，天已經大亮，我和哥哥睡在家里的土炕上。

我聽見屋外吵吵嚷嚷，那吵鬧的陣仗跟后娘生怪胎的時候一樣。

我趕緊叫醒哥哥下炕，打開門一看，果然院子里站滿了村民。

爹不知道從哪里看見了我，粗著嗓門喊道：

「去，燒壺滾燙的熱水過來，叫你哥一起來抬羊！」

我別無選擇，只能走進柴房燒水。

正添柴火時，我聽外面的人群吵嚷的聲音更大了，我趁空探頭出去看。

只見哥哥和爺爺抬著一頭像豬一樣胖的羊，那羊叫得凄厲，跟后娘生怪胎那日不相上下。

8

我提著滾燙的熱水壺進佛堂的時候，看清楚了巨羊的模樣。

那不是羊，那蒼老的臉分明是奶奶的臉。

可所有人都說那是羊，我想是他們瘋了。

爺一指門口，沖著村民得意道：

「得虧是俺胡老弟啊，辦點事就是利索，今天咱的菩薩就能開金口哩。」

我順著爺爺的手指看去，門口停著一隊儀仗和一頂紅色的轎子，吹打的曲子和昨晚上一模一樣。

胡道士陰險的臉浮出笑意，將拂塵一掃：

「吉時已到，殺羊祭天！」

接著壯漢搶過我手上的熱水壺，澆向了被五花大綁的巨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