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刻,他認為有濃痰涌起,堵住了自己的喉嚨,于是,努力抗爭,發出風箱拉動般的聲音。
撲通!老科勒開始模糊的視線看見幾步之外同樣有人摔倒,喘不過氣來,年紀和他差不多,也是五十來歲,鬢角斑白。
忽然之間,他有了明悟,知道自己即將死亡。
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女,他們也是這樣,突然染上瘟疫,很快就死去。
這讓他想起了自己因病住院治療的那段時間,同房的病人當天晚上還能笑著聊天,到了清晨就已被送去了停尸房。
這讓他想起了做流浪漢時認識的朋友,一個冬天過去,他們消失了很多,最終在橋洞或能避風的街道角落,僵硬著被發現,還有少量的人則死于突然獲得食物。
這讓他想起了自己還是不錯工人那會,街區的鄰居們也會如此突然地死亡,他們有的頭疼抽搐而死,有的不小心掉進了剛出爐的鋼水里,有的全身骨骼疼痛,浮腫著死去,有的甚至無聲無息就倒在了工廠里,一批又一批。
這讓他想起了之前打探消息時,在酒吧里聽一個醉鬼說的話語,他說:
“我們這樣的人,就像地里的秸稈,風一吹來,就會倒下,甚至沒有風,自己也可能倒下”……
風來了……老科勒一下閃過了這樣的念頭。
他一邊抱緊裝火腿的紙袋,一邊伸手摸索陳舊夾克的衣兜,想要拿出那一直舍不得抽的,已經皺巴巴的香煙。
他不能理解的是,為什麼身體健康的自己會突然染病,那樣的濃霧又不是沒有經歷過。
他想不明白的是,自己的生活剛走上正軌,往著足夠美好的方向發展,并且收獲了莫里亞蒂偵探提前支付的報酬,買到一塊想了很久的火腿迎接新年,正期待著品嘗它的美味,為什麼卻突然倒下了。
老科勒掏出了那根皺巴巴的香煙,但手臂卻再也無力抬起,重重撞在了地面。
他用盡最后的力氣,想要喊出心里積攢的話語,卻只能讓虛弱的單詞在嘴邊徘徊,無法傳出。
他聽見了自己的遺言。
他聽見自己在問:
“為什麼?”
…………
東區邊緣的一棟公寓內。
麗芙將漿洗好的最后一件衣物掛了起來,等待晾干。
她看了下外面的天色,被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濃郁的霧氣弄得有些判斷不準時間。
“總之,還很早,而我們的漿洗工作已經全部完成……”麗芙的表情漸漸變得沉重。
太早做完活計并不是好事,這不意味著能夠休息,它只表明開工不足,收入不足。
麗芙吸了口氣,轉身對旁邊擦拭著雙手,目光直往隔壁房間單詞冊望的大女兒弗萊婭道:
“快新年了,我們的大多數雇主離開貝克蘭德,去別的地方度假去了,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,得找新的工作。”
她邊說邊往門口走:
“這樣的節日里,那些有錢人會舉辦一場又一場的宴會,他們的仆人不一定足夠,也許會雇傭臨時的廚房清洗女工,我打算去問一問,弗萊婭,你待在家里,到時間去接黛西,我們需要收入,那些婊子養的小偷、強盜、人口販子也需要收入迎接新年。”
在東區,每一名未進入工廠的婦女要想存活,手藝或潑辣必有其一。
弗萊婭輕快地回答道:
“好的。”
她的心思已經飄到了隔壁的小桌和單詞冊上。
麗芙剛拉開房門,忽然踉蹌了一下,跌倒在地。
咳咳咳!她發出劇烈的咳嗽聲,臉龐漲得通紅,身上每一處關節都酸痛難忍。
弗萊婭驚慌地跑了過去,蹲了下來:
“媽媽,你怎麼了?媽媽,你怎麼了?”
“沒有,咳咳,我沒有問題。”麗芙的呼吸逐漸艱難。
“不,你生病了,生病了!我立刻帶你去醫院!”弗萊婭努力攙扶起媽媽。
“太貴了,太,貴了,咳,去,慈善醫院,慈善醫院,我能等待,沒,沒什麼大問題。”麗芙喘息著回答。
弗萊婭流出了眼淚,視線飛快模糊。
就在這時,她感覺自己的肺部燒了起來,身體一下軟倒,連帶麗芙也重新摔在地面。
“弗萊婭,你怎麼了?咳咳,你也生病了?”麗芙焦急地喊道,“錢在,咳,在柜子擋住的,咳,墻壁破洞里,你,快,快去醫院!找好的,好的醫生!”
弗萊婭想說些什麼,卻發不出聲音,她的目光斜著往上,看到了隔壁的房門。
那是她們的臥室,那有屬于她們的高低床,有她喜愛的小桌和單詞冊。
她的身體突地抽搐了起來。
麗芙的咳嗽戛然而止。
東區邊緣的公立初等學校內,霧氣還不算濃厚,但已有不少學生開始咳嗽。
當值的老師受過培訓,當即吩咐道:
“快,去教堂,去旁邊的教堂!”
黛西驚恐慌亂地站了起來,跟著人群往學校旁邊的教堂跑去。
忽然,她心頭一悸,有了失去某些重要東西的恐慌感。
……媽媽……弗萊婭……黛西猛地扭頭,想逆著人潮,沖回家里。
但是,她被阻止了,她被老師們抓住,強行往教堂拖去。
黛西竭力掙扎,撕心裂肺地喊道:
“媽媽!弗萊婭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