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就圍著桌子,聽張道長侃大山。
他告訴我,鬼怪其實都是不分好壞的,有了復仇的源頭,通常就會一直作惡。還告訴我,跟鬼怪是講不了道理的,打鬼還需拳頭硬。洋洋灑灑一大溜后,再次給我推銷起他的祖傳銅錢劍,十萬一把。
我有些欲哭無淚,心想都這時候了,這老登還想掙我銀子。
很快,時間來到了凌晨三點。
「要來了。」張道長神色凝重跟我說道。
我立即把裙子與貢品都一一擺到桌子上。然后點起香火,虔誠地跪在地上。
「那天,都是他們動的手,你如果回憶起來,知道我沒有參與其中的……」
「說起來,我都忘了你的名字,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,那是囿于當時年代的原因,偏見引起的悲劇……」
「其實,我記得你很善良的!你一定不想濫殺無辜的,對不對?那時候,我們給螞蟻洞灌水,是你出面阻止,那是你第一次沖我們大聲喊,還嚇了我們一跳呢……」
「這是我給你買的裙子,很好看的,希望……」
我不斷地說些有的沒的,直到張道長傳來一聲咳嗽,我抬起頭才注意到,他來了。
滿屋子的朝天鏡映著一道白色身影,他正在直勾勾盯著我,也不知道出現了多久。
我深呼吸一口氣,正準備繼續說下去,卻發現男鬼向我緩緩走來。
「為什麼……」
「為什麼……」
「為什麼……要欺負我啊……」
男鬼終于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,卻帶著委屈的哭腔。
一時間,我不知所措,只能通過鏡子觀察他。
男鬼卻突然站在原地,不再向我走來。
我仿佛又見到很多年前,那個被孤立被嘲笑的小男孩,當時他也是這樣,站在人群外面。
不知道為什麼,我總感覺,此刻的他沒想傷害我的樣子。
「我不會再欺負你了啊!還有他們!你做得已經夠多了!」
我看到一絲曙光,急忙沖著他大喊。
鏡子中,男鬼抬起手做了一個擦眼淚的動作。
接著,他轉過了身,背對著我。
我如釋重負,繃緊的身體一下子松懈下來,然而就在此時,我的后腦卻傳來一陣刺痛。
我緩慢地轉過身,看到張道長冷著臉站在那里,但他的話卻不是對我說的,他說,
「回來,兒子。」
他的目光,注視著我身后男鬼的位置。
「你怎麼,總是不聽話呢?」
14
我倒在地上,腦中云霧環繞,再也沒有力氣起身。
張道長祭出幾張符咒,身手矯捷地將男鬼「封印」在了八仙桌旁。
正常看來,只是幾張符咒貼到了八仙桌上,但通過朝天鏡,可以看到男鬼慌張地意圖閃躲,卻被張道長嫻熟地用符咒死死蓋住了頭顱。
那一瞬間男鬼再也掙扎不得了,緊接著,我被張道長抬起來,一同放在八仙桌上。
我已經說不出話,只能用疑問的目光看向張道長。
張道長先是拿出了一盒醫療用具,然后冷漠地看著我說:「我是他的父親。」
我愣住了。
這是我從沒想過的情況。
這也是我聽到最壞的情況。
我還想辯駁些什麼,但張道長已經拿起手術刀,移向了我的面部。
「結婚后,我一心求道,拋家棄子,鉆研仙術。但沒有一個道觀收留我,甚至還詆毀我是邪魔外道。」
張道長輕描淡寫說起了往事,同時操作手術刀,緩緩割下我的耳朵。
疼痛淹沒了我的意識,卻不能激發起我僅存的一點力氣。
即便我充滿了不甘與憤怒,卻也只能任其宰割。
「我沒有辦法只能回家,卻得知這件慘案。你知道嗎?我兒子是冤死的,魂魄只能盤踞在那條凍河上。為了給他報仇,我拘了他的魂,一直在尋找當年的兇手。」
「說起來不怕你笑話。他挺沒出息的,只想著去投胎,你說這怎麼行?你們可活得好好的呢。」
淚眼蒙眬中,我看到張道長掛著變態一般的微笑。
他已經割下了我的一只耳朵,轉向另一只。
疼得麻木,我只能隱隱約約聽到張道長平靜的聲音了。
「所以十八年來,我不得不時刻將兒子封印在身邊。我折磨他煉化他,只為了讓他多聽聽我這個做父親的話。我是為了他好啊!」
「十八年后,我終于成功研制出了逆生咒。復仇開始了!」
「我驅使兒子,一個個殺了當年的小畜生,最后決定用你來做還魂的容器。你不冤,當年是你出的主意,對吧。」
昏暗的燈光下,我總算知道這兩年慘案的真相,可也無力回天。
但這個王八蛋,他怎麼篤定那個狗屁逆生咒就能成功?
這世上絕不可能存在還魂之事,這是多少皇帝夢寐以求的事情?就這樣讓張道長輕而易舉破解了?
如今我完全沒有力氣再討論逆生咒的是非對錯了。
更何況我也明白,張道長研究邪法,早已經走火入魔,甚至不惜將自己的親生兒子的靈魂,囚禁在身邊,一直折磨了十八年,仍樂此不疲。
我不禁開始痛恨自己,當天聽聞逆生咒的時候,就該察覺到一絲蹊蹺
——逆生咒需要在鬼魂送完貢品后,有人配合做法,那是誰來做法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