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記憶中的楊柳青仍然還是七年前在校園里活 潑青春的少女模樣，扎著高高的馬尾辮，臉上綻放出無憂無慮的笑容。而不是現在這樣，穿著一絲不茍的西裝，努力地用化妝品和首飾，試圖挽留回一絲絲被時間無情帶走的青春年華。

「那我看你都是什麼眼神？」鄒立仍然很耐心。他發現自己現在變得格外的冷靜，而不像之前那樣，什麼事情都充滿了拼勁。

他以前覺得那種拼勁是年輕活力的象征，是他區別于所謂油膩中年的劃分象征，可他現在覺得，那樣的自己實在是太幼稚了。

「算了，不說這個。」楊柳青顯得有一點點焦躁，「你最近怎麼樣?」

「很好。」

「很好是什麼意思?」

「就是......生活很有規律，工作也很開心，各方面我都很滿意。」鄒立彬彬有禮。

楊柳青對這樣的回答并不意外，她知道鄒立就是這麼一個極愛面子的人，哪怕天天在家里輾轉反側，難以入眠，他也不會多說一個字，而只會強撐出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來。

可出乎她意料的是，如果這是鄒立的偽裝的話，那現在偽裝的也未免太好了些。她竭盡所能的觀 察，也沒有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一絲絲她所熟悉的「強撐」的味道。

她有些茫然，更多的是悵惘。

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不認識面前的這個男人了。

鄒立卻沒有任何的悵惘，如果說他還有那麼一點點別樣的情緒的話，就是一種類似于解脫一樣的失望。

一頓飯吃下來，數個話題都無疾而終，兩個人仿佛徹底失去了往日的默契，空氣中充斥著某種冰冷的尷尬。

吃完飯后，兩個人都沒有心思繼續什麼多余的活動。鄒立客氣地將楊柳青送上了計程車，沖她揮手致意，直到她徹底消失在了視野的盡頭。

然后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。

他的心里猛地一空，好像是有什麼曾經無比重要的，最信任最依賴的東西，徹底碎裂了，幻滅了，然后化作齏粉，消失在了這茫茫夜色之中。

他沒有打車，而是騎著一輛小藍車，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家樓下。

上樓，掏鑰匙，開門。家里黑漆漆的。  

他打開燈，發現那個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合上過的人泥的蓋子，又重新封好了。 

干干凈凈，空空蕩蕩。   好像從始至終，都只有過鄒立一個人似的。

  7.

到了年底的時候，鄒隊長成功變成了鄒科長，不僅如此，更被外派去了兄弟單位交流工作，人人都說，就等熬完資歷回來，再進一步，是幾乎板上釘釘了的事情。

有人對他很失望，幾個多年深交的兄弟都漸行漸遠，他們不是覺得鄒立做錯了，而只是單純地覺得，鄒立變得越來越沒有人情味了。和他在一起的時候，總感覺冷冰冰的，如坐針氈。

可更多的人對他十分艷羨。在他們看來，鄒立這個年紀，還能異軍突起，事業高升，無疑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，至于什麼官場文章，欺上瞞下，人人不都一個樣子，又有什麼奇怪的?

無論臧也好，否也罷，鄒立出現在人前的時候，總是一副淡淡的穩如泰山的樣子，從沒有讓人看出過絲毫的動搖。

所以沒有人知道，在家里的時候，他哭著和多少兄弟喝了一場又一場的絕交酒，他和那些兄弟喝多了，哭著抱在一起，回憶相識相知這麼多年來走過的路， 又笑又鬧，直到沉沉睡去。

可第二天的時候，再在單位看到那些真正的兄弟們的時候，他卻像是看到陌生人一樣，神色淡漠，毫無波瀾了。

到了后來，他更是近乎強迫癥似的，每天晚上都要使用人泥，把他對于身邊每一個認識的人的情感全部消除，這種情感消除給他帶來了近乎吸毒一樣的快感，像是帶有某種病態的潔癖的患者，每晚睡前都要徹底進行深度清潔的洗浴一樣，生怕自己的身上沾染了一絲一毫的不干凈的病菌。

隨著他的情感波動越來越細微，他在職場上的表現卻越來越如魚得水。

調到新單位掛職之后，沒過多久，鄒立又通過新單位老主任的關系，結識了省里廳長的獨生愛女。對方年近三十，有過一次離異，樣子雖然不如楊柳青出挑，倒也算得上漂亮，只是脾氣暴躁，從小被寵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