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那會兒正是好學的時候，每次上學，我都會扒著林蓉問。

「昨天張老師給你講什麼了？你給我講講唄！」

她總是抿著嘴，畏畏縮縮地說：「我……我也不知道……我沒聽懂。」

我看著她，心中油然生出一種反感，嘴上也沒饒人。

「切……不想說就不說唄，裝什麼啊……」手上還摔摔打打地，發泄著自己的不滿。

林蓉倒是個討好型人格，在一旁聲音都透著委屈：「陳雪……你別生氣，我真的不知道……」

「行了吧……」坐在前面的鄰居姐姐突然轉頭。

她是這個班里最年長的，叫王婷。她學得也是最快的，此時正在收拾著自己的東西，聽說馬上就要去更高級的班里去學更多的好東西。

她一臉的痘痘，更將不屑和嫉妒顯露無遺。

「昨天我可是看著張老師帶著好幾本，嶄新嶄新！」她放大了音量，故意將人都吸引過來，「的！題！進了村長家！還說自己沒開小灶……」

大家聽完，對林蓉也只是礙于村長的面子，只是表露出了自己的白眼和不屑聲。

林蓉看了看我，又看了看他們，急得那張小臉通紅，眼淚也要跟著下來，她跺著腳，聲音顫抖。

「我沒有……我是真的……你們怎麼能這麼說我呢，我沒有……」

說著，就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。

那天，我們每個人回家，都挨了一頓揍。

理由：恩將仇報。

是村長挨家挨戶勸解，說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玩鬧，才「救」了我們。

「就是幾句話，打成這樣明天可上不了學了！」村長心疼地看著我的手心，幾道紅紅的印子反復吹著。

我爸還在一旁拿著掃帚把氣急敗壞：「村長，您讓讓，這孩子千不該萬不該，還去欺負蓉蓉！她都忘了是誰讓她上的學，誰給的她……」

「行了！」村長發火了，瞪了我爸一眼。

「小事兒都是，急赤白臉地做什麼這是……」他蹲下來摸了摸我的頭，「雪丫頭，沒事兒，你林伯伯給你做主，這事兒，也有林蓉的不是，明個，我就讓她把所有好書好題都帶給你！」

我一下子樂了，眼睛也跟著亮了：「謝謝伯伯！」

他也跟著我樂，還十分欣慰地說道：「愛讀書是好事，讀出名堂來，更是好事，伯伯，就需要你這樣的好孩子！」

村長伯伯，真的是個大好人。

9

我和林蓉的關系，大概是從第一次考試開始緩和的。

得益于林蓉帶過來的書和題，我在我們那個小組中，三科滿分，考了第一。

而林蓉，三科加起來，沒有我一科的分高。

我轉頭看她的時候，她眼里含著淚，將那幾張卷子握成一團，塞進了書包……

那天晚上，村長在家里請客，邀請了我們一家子，還有王婷一家子。

我們兩個像斗雞里的那只雞，抻著脖子，接受著大人的夸獎。

「我聽張老師說，這卷子可是從省城里拿的一模一樣的，婷婷和雪兒這成績……真是不得了啊！」

村長樂呵著給我爸和王叔倒著酒。

「說到這兒，我哥倆都得敬您一杯……就咱這窮鄉僻壤，外面人進不來，我們出不去的……讀書……」我爸說到這兒，聲音都跟著哽咽，「讀書這事兒，我和她媽從來就沒想過……要不是村長……」

王叔拍了拍我爸的肩膀，接著話茬：「都在酒里了！」

中途，我出來上廁所。

卻在村長家院子里的大樹后面，看見了林蓉。

她縮在那，手里不知道倒騰著什麼東西。

「你怎麼不進去吃東西？」

我已經是很小聲了，卻還是嚇了她一跳。

雪白的裙子，就這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，臟了。

我也看清了她在倒騰的那一堆東西，是個玩偶，用泥巴捏成的，玩偶。

「我爸說……我考不上，不配吃那些……」

她低著頭，將自己的手藏在身后，像是見不得人的模樣。

我心中驀然地有點難受，扯出一個嘴角，也用手去堆著那塊泥。

「這是你做的？」

那玩偶，精致可愛，打磨得十分好。

「嗯！」她語氣嬌羞，又有幾分可愛，「這個叫大福！是平安幸福的象征！」

我認識她這麼久，第一次見她這樣高興。

「你喜歡這個？」

她的笑僵在臉上，小心翼翼地看向屋里，見村長喝得起勁，這才點點頭。

「嗯……我很喜歡這個，我的夢想就是做一個陶瓷藝術家！」

我愣在那兒，一直以來，我都以為林蓉唯唯諾諾的，沒想到她竟然還有自己的夢想。

「可我爸不喜歡……我爸說我沒出息，他非要我考上大學才行。」

「你家不是有親戚在省城做大生意嗎？為啥村長不帶你去呢？」我問出了這麼多年的疑惑，可看著她皺著的眉頭，想來她也是不知道的。

那天，我們玩了許久，不得不承認，學習毫無天賦的林蓉，卻有這麼深的藝術造詣。

「陳雪，長大以后，我做個有顏色的大福送給你。」

「希望你平安。」

10

我和林蓉的友誼，持續了十年。

在我十六歲那年，大我們幾歲的女孩們，要去參加一個叫高考的東西。

聽說要是過了，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，去城鎮生活。

婷姐作為他們之中最有希望的，得到了村長的專車接送。

甚至高考前一夜，還專門接到了村長家里休息。

第二天，村長紅光滿面，婷姐，卻是一臉的疲憊和驚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