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十九年間謀殺小敘》第30章

  她緩緩抬起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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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柳絮醒了。

  旁邊沒有人,柳絮盯著枕頭,上面也無印痕。原來費志剛昨晚沒回家。她拿過床頭的手機,上面有一條未讀短信。

  “今晚不回來。”

  沒寫理由,但總歸是病人的事情。

  這些年費志剛進步很快,三年前就轉為主治醫師,上個月則升為副主任醫師,并且已經是上海心胸外科學術委員會的青年委員,在國際一線的醫學雜志上陸續發表了三篇論文,儼然醫學新星。代價則是平均每周兩個晚上回不了家。

  兩年前費志剛貸款買了這套房子,里面從家具到軟裝,每一樣都是柳絮親手購置。可每次睜開眼睛,柳絮依然覺得陌生。家是陌生的,世界也是陌生的,所有的東西和她之間都隔著層膜,費志剛也不例外。好像自從和父親鬧翻,反出家去,這世上就已經沒有了她的家,她成了游客,成了陌生人。倒是有時候看見文秀娟,在恐懼噴涌出來的前一秒鐘里,會覺得自然,覺得觸手可及。這種和死亡的親切感時時讓她后怕。她知道自己的精神不正常,就像昨天郭慨說的,病根不除,源頭不清,她的問題就會越來越嚴重,終有一天再掩飾不住。

  回想昨天和郭慨重逢,竟覺熟悉親切和一份踏實。大約是朋友實在太少的原因吧,柳絮想。然后她一轉念,又覺得,是自己從前太少不更事,郭慨這樣的男人,至少做朋友是很合適的。男女之間會有真正的友誼嗎,柳絮記起昨天郭慨出現時說的話,一個和她同名同姓的人,于是想著來看她一眼,看她好不好。

她心中悸動,有股子過電的感覺。然后,她把一切都壓了下去。費志剛是個好丈夫,柳絮告訴自己。大家都是這麼說的,他前途無量。

  關于前途無量,其實也不僅僅是費志剛。

  進入和生的九個人,全都是工作起來不管不顧的拼命三郎,副主任級的提了三個,其余也快了,他們才三十歲,這速度簡直不可思議,但全都是實打實拼上來的,要實績有實績,要理論有理論。如今和生其他醫生,都已經開始用“委培系”來稱呼這九個人了。

  如果文秀娟沒有死,那麼委培系就是十個人。不,加上柳絮,十一個人。當然,文秀娟一定是最杰出的那一個。

  郭慨能找出那個人嗎?

  柳絮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想文秀娟。這麼多年來,這是頭一次。她一次次地在夢里見到文秀娟,有時也會在突如其來的淺夢——好吧誠實一點,在那些輕度幻覺里見到她,可是她一直都在逃,一直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,一切都無法挽回,不要再去想那個名字。

  但她剛才想到文秀娟了,無比自然。

  是郭慨給了自己再度面對她的勇氣。

  柳絮想起了和郭慨每周碰面的約定。在他的牽引下,她要再度回到九年前了,回到那個七人寢室里,回到那張先是清秀繼而浮腫的面目之前。

  許許多多的往事在這一刻翻滾起來,之前的幾年里,文秀娟是柳絮的夢魘,而現在,她回復成了最初的那個人,那個謙遜溫婉的聰慧女子,讓柳絮交心又仰視的密友。

  因為自己的過錯,竟然在回憶里將她污成了猙獰的妖魔。

  柳絮赤足在窗前站了很久,終于長長嘆了口氣。然后她趿上拖鞋,轉身走出臥室,來到客廳的茶幾前。

  茶幾上放著個盛糖果的茶盤,還有兩本雜志。柳絮把它們擱到地上,掀開下面的藍紋印花粗布。這是個古舊的大皮箱子,有幾十年歲數了,柳絮從古舊家具店里把它淘來,擺在客廳里當茶幾。

  柳絮單膝跪在地上,抽出銅插銷翻開鎖扣,扶住箱蓋兩端,向上一提,翻開了蓋子。

  里面是些平日里用不著,又舍不得丟掉的東西。撥開布偶、老式相機和一些卡帶,柳絮從底下抽出根棗紅色的長條皮套。她把箱子恢復成茶幾,坐在沙發上,把皮套端在眼前。

  已經不是記憶里的模樣了,紅不再鮮艷,皮也沒了光澤,不知道里面的那管簫,是否也和這皮殼一樣老去。大約,早已經跟著主人一起死掉,沒有當年的魂靈了吧。

  文秀娟死前留了口信,說把這管簫給她。文秀娟的父親來寢室整理遺物的時候,把簫交在她手上,但這麼多年來,柳絮從來都把它放在箱底下,甚至連皮套子都沒打開過。一直到今天,她才有了正視的勇氣。

  柳絮摩挲了一陣,把皮套打開,將簫取出。

  簫未老,色青黃,如昨日。

  昨日似可追。

  柳絮將簫放在嘴邊,手指隨意按住兩個孔,提氣一吹。文秀娟曾經教過柳絮吹簫,但柳絮氣息不夠,憋得臉紅耳赤也不成調。想起來,那情形就在眼前。

  沒有吹響。柳絮又試了一次,發現不是氣息的問題。簫堵了。她把簫豎著拿在眼前,望進中空的竹管子。

里頭塞滿著細細卷起來的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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