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十九年間謀殺小敘》第36章

一天兩本,一個星期十四本,看得她想吐。

  她是去看小說中的偵探的。看偵探如何一層一層抽絲剝繭,抓出兇手。在那些小說里,無論怎樣離奇的案件,最終總能真相大白。然而柳絮越看越沮喪,她發現自己無能為力,如果她是書中人的話。她設身處地,假裝自己真的是穿著風衣叼著煙斗漫不經心出場的偵探,可是她看不見一絲一毫的線索,直到真相揭曉的那刻,她把書回翻,才看見線索早就明明白白攤在眼前,從第一本,到第十四本,她完全沒有一點點的長進。迷霧從字縫里飄出來將她困往,再怎樣揮手驅散,都無濟于事。柳絮意識到自己就像是書中偵探的助手,或者警察,總之就是那類專門塑造出用來襯托主角的角色,甚至,比他們都不如!

  當柳絮努力想象這些故事,想象自己闖入進去身臨其境的時候,盡管她無法成為一個偵探,但卻成功地越來越接近故事中的另一個主角。是的,她對那些兇手越來越害怕,仿佛能聞到肚子剖開后的腥臭味,仿佛能看到絲巾勒緊脖子時的深痕,仿佛能聽到刀鋒在白骨上刮過的錚錚聲,若隱若現的腳步隨時都會在身后浮起,與兇手相伴的感受,柳絮想,是因為自己真的有過這種經歷吧。

  “看這些沒什麼用的。”郭慨說。

  “現實里不會有那麼多殘忍變態的案子吧。”柳絮問。

  “現實里的人,要比小說里的,更復雜。”郭慨看了她一眼。

  “查得怎麼樣?”

  “你的朋友,和你想的不太一樣。”

  除了確認這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,在之前的一周里,兩個人沒有更多的聯絡。對于柳絮來說,在費志剛燒掉了那些信件之后,她陷入矛盾的狀態里。到底要不要再繼續下去,她有一種不愿承認的動搖。一方面開始看大量的偵探小說,看書中的名偵探如何破案;另一方面,她卻并沒有開始細細梳理當年的記憶,梳理關于文秀娟死的線索。她想等等再說,看郭慨能查出什麼。一個沒用的看客,對于自己,她閃過這樣的念頭。

  郭慨希望柳絮能遠離這件事,他希望她當一個看客。如果不是非問不可的問題,他寧題多費些周折自己調查出來。正如有時候親吻是為了告別,擁抱之后才得以彼此前行,他讓柳絮重新面對九年前的噩夢,是為了她可以永遠擺脫。所以,如果可以,這場噩夢就由他走進去,她停在外面就好。

  見面的地方是巨鹿路弄堂里開出的一家小咖啡館。郭慨說,找個你家附近安靜些太陽好的地方,柳絮就選了這里。新開不到一年,顧客三三兩兩,柳絮來過幾次,沒見坐滿過。原本的花園用玻璃封了一半,和店面連接在一起,玻璃外的竹子和里面的幾盆滴水觀音氣息相通,讓整個店堂都有半戶外的感覺。往日里下午都需要把頂棚遮起一半,免得太陽太曬,今天不用,陰天。

  “我查了文秀娟的家庭情況,并不太好。”

  “不好?”柳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,訥訥地說,“是她爸爸媽媽碰到困難了?啊,這些年……我應該去看看他們的。”

  盡管柳絮把文秀娟視為好友,但這段感情只維系了短短幾個月,還沒有機會延伸到彼此的家庭。那管簫是她和文父之間唯一一次交集。

  “她家是住在棚戶區老街的。”

  就像巨大的冰原上忽然生出一道裂痕。

  那條老街是上海楊浦區的一個小小街區,但上海人里大概沒有誰會不知道那個地方。那條老街意味著混亂渾濁的叢林,尤其對柳絮這樣的女孩而言,是聽見名字就要掩鼻避走的地方。她聽過許多關于老街的傳說,比如,一個老街外的人,不可能毫發無損地穿過它。在柳絮的概念里,住在那兒的不分男女,不論老少,全都是流氓,那是上海流氓界的圣地,從那里出來的人,在全上海的混子里都算是人物了吧。

  這樣的地方,怎麼會和文秀娟有關系?她怎麼會住在那里?

  “她爸爸是開出租車的,媽媽長年重病,有一個姐姐在高中的時候生病去世了,家里條件一直很困難。”

  柳絮看著郭慨,意識到他不可能騙她。然后心中那座形象轟然倒塌。那就是她一直在騙她。

  她一直以為,文秀娟是好人家的孩子。衣食無憂,教養良好,祖上是有文化的資本家或者就是宅閱讀。可竟然是棚戶區。

  的確,文秀娟從來沒有聲明過她出身優沃,但她偶爾會說起怎麼鑒別沉香的好壞,紅木家具保養有多麻煩,白玉牌子一直不戴要盛一碗水放進去潤一潤,這些碎片完全能夠拼出一幅底蘊深厚的家族圖景。文秀娟會去做藥試掙錢,可是她又告訴柳絮,她資助了兩個貴州貧困山區的孩子上學,算一算那筆支出幾乎和她的藥試收入持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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