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十九年間謀殺小敘》第48章

仿如一張不停生長的蛛網,不經意間就又多了幾道縱橫。她東轉西折緊著走,又時時緩下步子和人招呼。她人緣好,老街上這樣乖巧無害的人兒可不多,哪怕是小孩子。

  文秀娟折進條只能容一個人的巷子,這并不算特別狹小的,再窄一半的都有。頭上開著的窗戶里有說話聲音,然后一只大海碗遞了出來,對面的窗里伸出只手,把碗接了過去。文秀娟抬頭張了一眼,一個窗戶里說,小娟回來了嘛。另一個窗戶里說,又去修自行車啦,我們家小赤佬要是及你一半就好,他就知道打架,媽了個逼的整天鼻青臉腫滾回來。文秀娟笑著不接話,揮揮手繼續往前走,前面就是家了。

  文紅軍蹲在家門口抽煙,看著文秀娟遠遠走過來,掐了煙頭走回屋里。文秀娟叫了聲爸,他應了一聲,掀開鍋蓋瞧了眼燉著的肉湯。

  “差不多了。”守在煤球爐子旁邊的文秀琳說。她總是吃不住煤球爐子的煙,這會兒又在咳,瞧見妹妹走進來,便在煙火氣里笑著招呼。

  文秀娟第一件事就是把梨拿出來,說是阿文叔送的,爸一個媽一個姐姐一個。文秀琳說那你呢,文秀娟說我饞呀,路上就吃掉啦。

  餐桌上另有份薄粥,和肉湯混作一碗涼著。文紅軍像往日一樣三兩口扒完飯,試過粥的溫度,便端到里屋去,從胃管里喂給包惜娣。文秀娟也放了碗筷,把一顆梨削皮去芯,切成碎丁放在小缸里,用木杵搗得咚咚作響。飯桌上剩了姐姐一個人,緊趕著吃完了,收起碗筷洗好,看著妹妹拿出紗布把梨汁濾到另一個碗里去。

  “手洗過沒?”文秀琳問。

  “還沒,我記著的。”文秀娟說著去洗了把手,用紗布裹了梨泥,把里面的殘汁擠出來,抬頭沖文秀琳笑,“阿姐你放心。”

  把小半碗梨汁端進里屋,文紅軍恰好把粥喂好。飼食是個慢活,要有耐心,手要穩,這樣流質進胃里才不會反上來,包惜娣便少吃苦頭。

  “以后這些事我和姐姐來做吧,爸你也不用特意回來一次。”文秀娟接過手,把梨汁慢慢倒進接著胃管的漏斗里。

  文紅軍站在一邊瞧著,不置可否。

  文秀娟沒等到回音,也不意外,她爹那麼多年來,每頓飯都趕回來做給媽吃,不知耽誤了多少生意,也早養成習慣,指望不了這一句話就改變。

  “再慢點。”文紅軍說,然后把眼角的紗布揭下來扔進垃圾筒。文秀琳要去拿塊干凈的,文紅軍說不用,貼在臉上太顯眼,看著觸心,客人不愿意上車。

  這傷是昨天晚上的事情,在人民廣場恰巧拉了個回老街的混子,也算是街坊里的一個,小字輩里的小字輩,偏自以為是老江湖。喝了酒開窗吹冷風,在副駕上吐了一褲子,不知抽上了哪根筋生起氣來,讓付車錢的時候推開門晃到駕駛位外面,伸拳頭進來打裂了文紅軍的眼角,還要拖他出來打。文紅軍叫了警察。

  老街上的人,招了事誰會找警察,揍回去就是,哪怕被干趴下。文紅軍這麼一叫,老街上小一輩人,沒人會再拿正眼瞧他。所以才有阿文吞吞吐吐那半句話。劉文是文紅軍一輩人,知道文紅軍從前是怎麼回事,這才分外唏噓。

文紅軍不和人動手,到現在已經足足有十一個年頭。包惜娣剛嫁進老街的時候,是遠近聞名一枝花。大家都嫉妒文紅軍有這樣的運氣,問她看上文紅軍哪點。包惜娣說,就喜歡他那股子英雄氣概。劉文到現在還記得,包惜娣說這話時眼睛里的神采,那種打心底里往外冒的崇拜,真是無可救藥。當時他就想,不就是能打架麼,老街上誰不會打架,女孩子沒見識,叫文紅軍撿了個大便宜。

  文紅軍那時是個公交司機,包惜娣是他的售票員。包惜娣長得水靈,上班第二天就被個二流子摸了屁股,那伙人有三個,文紅軍停了車,把三個人叫下去,把其中兩個打成骨折。文紅軍為這事情停職三個月,還沒等他復職上班,兩個人就好上了。婚禮是年尾辦的,第二年生了文秀琳,第三年生了文秀娟。包惜娣有點遺憾,她希望生個兒子,像他爸一樣的男人。

  轉折在一九八一年。包惜娣插隊在四川格里坪的大哥急病去世,葉落歸根,她去接骨灰回滬。七月九日凌晨,成昆鐵路發生建國以來最慘痛的火車事故,泥石流沖毀了大渡河上的利子伊達大橋,包惜娣所乘的422次列車直沖進河里。文紅軍坐了三天兩夜的火車趕到成都,再轉去漢源,那時候死亡名單還沒公布,他沖進縣人民醫院,一張一張急救病床看過去,他瞧見了包惜娣,跪下大哭,以為祖宗保佑,包惜娣睡在那兒,仿佛什麼傷都沒有受。他不敢吵妻子,在旁邊守了五個小時,直到有個醫生過來,告訴他什麼時候能醒過來說不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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