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十九年間謀殺小敘》第60章

  文秀琳看起來有些疲憊,語氣也淡淡的近乎冷漠,和項偉熟悉的那個女孩子大不一樣。他有一種錯覺,眼前的這個女孩正處于離開這個世界的過程中,仿佛和他已經隔了千山萬水,轉眼就要不見了。

  “我想請你幫個忙。”文秀琳說。

  項偉用非常用力的動作和語氣答應下來。

  “這些年,我一直借用你的地址來給筆友通信,謝謝你了。我原本和你說的那個借地址的理由,其實不是真的。我是在給我妹妹文秀娟寫信,所以沒辦法用家里的地址。我妹妹她,其實心里藏著很多事情,很壓抑的,我一直想通過筆友通信的辦法,讓她開心一點。我能感覺到,她對這個筆友的感情,可能比對我,對爸爸的感情都要好呢。”

  項偉不由自主地露出錯愕的表情,文秀琳笑笑,說:“看起來,我沒辦法繼續扮演這個筆友的角色了,但是,我不想妹妹失去這個好朋友。所以,我想拜托你頂替我,繼續和我妹妹通信下去,可以嗎?我想過了,字跡不一樣也沒關系,你就說,你的手受傷了,握不好筆,字會比以前難看,這樣慢慢的,一封一封過渡,大概她就不會懷疑了吧。”

  文秀琳寫了彼此的稱呼給項偉,告訴他筆跡大概是怎樣的,讓他慢慢學一下。她力氣衰弱。也寫不動更多的字了,說了這會兒話,精神更不濟起來。

  “我這里有新的信。”項偉拿出一封杜鵑的來信。他看看文秀琳的氣色,說:“要麼,我讀?”

  文秀琳猶豫了一下,說算了,你回去自己拆開看吧,反正以后這個任務是交給你的,就從這一封信開始吧。

  臨走前,項偉終于猶猶豫豫地問起文秀琳的病情

  “是腦子里長了東西,醫生也沒有太好的辦法。”

  項偉說了一番鼓勵她快快康復的話,文秀琳說謝謝。

  不久之后,文秀琳就出院回家。既然不做開顱手術,那麼在醫院里也沒有什麼意義,不如在家舒適,也少花錢。等到有新的情況,再去醫院。這意味著什麼,文秀琳和文紅軍都很清楚。文秀娟長出一口氣,一直在醫院里,定期會做血檢,她生怕哪一天醫生靈光一現,要求多做一個寄生蟲檢查。

  在家里當然也是要做保守治療的。西醫沒辦法的毛病,用中醫的法子治好,這樣的案例時常聽說。對文秀琳來說,中醫幾乎是最后的希望了。文紅軍找到一位裘醫生,家里世代行醫,聽說很厲害。去的時候文秀娟也在,醫生號了脈,看了舌苔,就間有沒有去過什麼不干凈的地方。文秀娟嚇了一大跳。老先生說你們來得有點晚,現在積重難返,下不得猛藥,只能一點點來。話沒有說死,給人留了挺大希望。

  熬藥的事是文秀娟負責的,她沒偷一點懶,盡心盡力。對阿姐生活上的照顧也極好。不該做的和該做的事情她都做了,接下去,就交給老天爺。如果吃中藥真能讓文秀琳好轉,那大概是她命不該絕。藥苦,但文秀琳大口大口地喝,每一回喝藥,她都仿佛精神一些,眼睛里也有光。喝到第二周的時候,她只能小口小口抿了,喝藥的氣力在慢慢失去。

  有一天傍晚,文秀琳從午睡中醒來,叫妹妹開燈。

天并沒有全黑,文秀娟把燈開了,然而文秀琳還是看不見。送到醫院,醫生說病變已經影響到視覺區域,所以雖然眼睛的功能是好的,但還是瞎了。

  最后的幾天里,文秀琳常常是睜著眼睛的,盡管看不見。她輕聲地說著些話,有一回,她對文秀娟說,妹妹,我現在雖然看不見了,但看得好像比從前更清楚了。我看得清楚,妹妹。那一刻,文秀娟什麼話都不敢說。她只能等著姐姐繼續往下說,然而文秀琳卻昏睡過去了。

  接下去,文秀琳開始手舞足蹈,顫動,呼吸驟停,心臟驟停。后兩個狀況是致命的,醫生說,文秀琳大腦的延髓已經受到影響,而延髓是控制人體無意識動作的,管呼吸和心臟,延髓壞了,人救不回來。

  病危通知發了幾次,文秀娟一直守在病房里。早上四點多的時候,文秀琳開始唱歌。前些日子,同病房的病友抱怨過,后來知道這小女孩的生命也就幾天了,就不再說。這一回文秀琳不像前兩日的呢喃,文秀娟想,這是回光返照了吧。

  歌聲斷斷續續。

  多少的往事,已難追憶。

  ……

  這天上人間,可能再聚。

  ……

  不如歸去,不如歸去。

  ……

  過了會兒,文秀琳問,剛才是誰在唱歌響,真好聽。文秀娟說,沒有誰,阿姐是你自己在唱呵。文秀琳哦了一聲,停了半響,忽然又說,聽聽你吹簫好麼。

  文秀娟趕回家去取簫,文紅軍聽見響動,問怎麼回事,文秀娟說,阿姐可能快不行了。兩個人一起回醫院,到病房的時候,文秀琳已經沒有呼吸。

  文秀娟跪在床前大哭,她感覺全身都被抽空了,她意識到自己失去了至親之人。

阿姐,阿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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