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地煞七十二變》第623章

李長安走馬觀花看下來,大抵是因為窮,倒覺得眼前景致與上一個十五——七月十五中元節相差仿佛。

只是滿街叫賣的洗手花換成了丹桂與秋海棠,水中放流的再不是繁星般的河燈,而是一艘艘舫船。

這些舫船掛著彩燈彩綢,甚至金銀薄片,唯恐不顯眼不奢華,而每艘船上又都載著一隊盛裝打扮的樂師,而每船樂師必眾星拱月簇擁著一位美人。

美人妝容無不精致,身上裝扮無不奢靡華麗,只能說紅綾紫綃尤嫌樸素,黃金珠玉唯恐粗俗。

她們都是錢唐甚至外地趕來的名技,在船上各顯絕藝,招惹來游人沿岸相隨,歡呼喝彩。

這場景依稀讓李長安回憶起在瀟水幻境里酒神祭上的光景。

但錢唐人文雅一些,認為用錢打賞太俗,他們用花。

尋常的用桂、菊、芙蓉、月季等時令鮮花,富貴的用金銀寶玉打造的不謝之花。

錢唐諸多河面上,投花紛紛如雨,畫舫隨潮泛流,滿載了鮮花與歌舞、金銀與美人。

錢唐人舍得使錢,過節時尤甚。

香飲的生意借勢得了個開門紅,李長安本來挺高興,可瞧那一艘艘珠光寶氣的畫舫過去,再墊了掂手里的錢袋……

“這點東西算個什麼?”旁邊一老丈很是不屑,“寒磣著哩!”

周圍竟無人反駁。

李長安人窮見識少:“我以為人間奢華莫過于此。”

老丈嗤笑一聲,神情透著追憶:“在老朽年輕的時候,在春坊河畔住著一位叫做曾玉憐的美人。她歌舞雙絕,艷名流傳海內,沒有人見過她不為之神魂顛倒的。

那年中秋,她乘船踏歌作羽衣舞,舞姿蹁躚,好似云端的神女展露仙顏。滿城男女爭相追隨,什麼金銀編織的芙蓉,血玉雕琢的牡丹,姹紫嫣紅投賞不絕。可誰曾想,花枝堆積竟壓沉了畫舫!”

他揪著胡須嗟嘆。

“可憐一代佳人,竟隨船葬于一河花流中。”

“喏。”

老丈指示河中一條小船。

今夜每艘畫舫后頭都綴著這麼一條“尾巴”,撐船的或是唇紅齒白的英俊少年或是男裝打扮的俏麗少女。

老丈解釋:

“打那之后,每每技子游街,都會雇上這麼一條小船跟著,專門為舫船清理堆積的花束,以防當年故事,有個好聽的名堂,叫做‘理花郎’。

閭里有貧民撈取河中雜物為生,幾十年下來,還常常撈取得當年墜入河中又被潮水沖散的雕花。這些個爛泥里撈食魚蝦的也沾了光,得了雅名,叫做‘拾花人’。”

李長安點頭,他聽說過這個故事,不過麼,黃尾說那是胡扯。

問其緣由。

答曰:故事里的正主就在飛來山萬年公的庭院里貓著呢——被道士救出來的鬼王姬妾害怕被抓回去,一直躲在萬年公的庇護下。

所以麼,當年曾玉憐的確是死了,但不是淹死,而是被擄進了窟窿城。

老丈談興正濃。

“老朽幾十年看下來,沒有一個女子有曾玉憐當年風采,也就無塵大師出游時能媲美一二。至于今年的這些個……嘖嘖,莫說比玉憐,便是比往年也大大不如!”

“無塵?”道士意外。

“無塵大師率真不羈,不著皮相,往些年偶有乘船著女裝唱曲歌慶賀中秋,多得城中女子青睞。”

老頭眨眨眼,“當然,男子也不少。”

打在咸宜庵里瞧見無塵,李長安就曉得他定不是什麼正經和尚,但穿女裝學技女爭花魁?李長安不好評價,干脆掠過,抓住了老丈話中微妙。

“依老丈的話,難不成今年的‘寒磣’另有隱情?”

老丈神情一僵,猶豫稍許,看在李長安是個好捧哏的份上,小聲道:

“此話只入你耳,莫告知他人。我聽鄰里的巫師說起,前不久,有一道士潛入窟窿城大鬧鬼王宴,救——搶走了鬼王的姬妾!又聽說,城中一些人家的妻女近來不見蹤影,說是——唔遭了‘仙緣’。春坊河的姑娘們人人自危,許多有名聲的都閉門不出了。”

原來如此。

又一艘畫舫緩緩飄過。

姹紫嫣紅間雜珠光寶氣。

道士目光追隨著,吐出一口莫名的嘆息。

…………

節慶上東西賣得都快。

李長安今兒挑了兩大桶飲子上街,入夜不多時,賣了個精光。

他收拾好東西,花錢在夜市上買了一些餅子。

這方世界還沒演化出月餅的習俗,但已有雛形。李長安買的餅子不及手掌大,做成了梅花狀,每一片花瓣上都有喜慶的小字。

他到了大伙兒約定匯合的地點,所有人都在。

黃尾拉著貨郎和鄉下漢子們聚在一塊,一會兒高興,一會兒皺眉,似在計較今天生意得失。

三個秀才臨河而立,雖布衣短褐,仍攔不住詩興大發。

盧醫官支著老胳膊老腿坐在岸邊石墩上,大姐頭春衣給他敲著背。

何五妹也在那里,她懷里抱著小女嬰,吹著輕柔的口哨,仔細給孩子喂著米湯。大黑貓趴在腳邊,懶洋洋晃著尾巴。

其他大孩子小孩子們都聚在一起,眼睛亮晶晶的,緊緊盯著街上的熱鬧,還有熱鬧里那些琳瑯滿目的吃食與物件,糖葫蘆、糕點、果子、小彩燈、風車等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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