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地煞七十二變》第646章

黃尾附耳聽了又聽,盡管縫隙里面一片死寂。

他愕然抬頭。

幾只貓兒在墻頭或坐或臥,垂下尾巴,眼睛幽幽,似在嫌棄他為何總是婆媽。

黃尾垮了臉,把腦袋頂過去,化作煙氣,用力一鉆。

初極狹,才通鬼,復鉆二尺有余……

已過霜降,氣溫漸低,沒想高墻之內竟比外頭氣更冷霧更重。

黃尾才把腦袋塞過來,不由一個激靈,望見前頭數步又是一堵高墻,自個兒正在一條甬道內,周遭幾乎沒過腦袋的是深積的霧氣,而在旁邊——

是一雙死死盯著他的眼睛。

…………

渾身黃毛乍立。

黃尾當即駭得要逃,可獨獨一個腦袋如何使力,沒待哀嚎,身子已整個滑進甬道。

完了!

他驚恐回顧。

卻覺不對。

那人竟對他的動作無有絲毫反應。

定神一看。

哪里是個人,只是一顆孤零零的頭顱而已。

頭顱?!

黃尾的臉兒差點白了,他確是鬼,見了許多死人,也用種種厲像嚇過不少人,但他的膽子從來不算大。

尤其在此時,尤其在此地。

黃尾四足并用倉惶后退,脊背撞上堅墻,腦袋卻磕到某種相較柔軟之物,下意識側目看去,一雙繡鞋輕輕貼住臉頰。

僵硬緩緩抬頭。

一個姿容秀麗的女子高高貼住墻面,一截晚桂穿眼透顱將她釘在墻上,腳尖微微晃動,血液自桂枝流淌,將淺黃桂子染得鮮紅欲滴。

他駭得張嘴欲呼,卻猛然醒悟,死死捂住了嘴,慌張起身,踉蹌十數步,忽被絆倒,跌入庭院。

吃痛支身回望,見石階上擺著一副衣裳,靴、袴、衫、袍、巾……俱全,但四肢皆空癟,唯衫袍尚鼓囊,領子、袖口有黑氣縷縷泄出。

黃尾木然起身,環顧庭院。

庭院深深,霜霧堆砌,桂子寥寥,月光越過高墻灑然。

除此之外。

唯殘軀浸入血泊,那是人被殺死留下的尸體。

只斷肢散逸黑氣,那是鬼被殺死留下的余氣。

它們遍布各處,叫黃尾牙齒不住打顫,沒由來狂奔起來,可幾乎每十余步……

死人。

死鬼。

死鬼。

死人。

不住地以各種姿態出現在他的眼前。

他仍舊緊緊捂住嘴,其實他大可放聲大叫,高高的院墻的確有特殊的構造,足夠隔絕他的呼喊。而高墻之內,已沒人能夠聽見了。

直到到了一間大堂屋前,他才稍稍定神,想到此情此景,難道最不該害怕的,不就是自己麼?

他不由罵了句娘,也不敢真的出聲。縮頭縮腦窺探,眼前的堂屋房門緊閉,雖聽不著聲響,卻見著房門窗紗上透著明亮的光。

聽說,近些日子,劉巧婆一直在酒樓訂購大量美酒佳肴。

想必屋中又是盛宴一場。

醇醇的酒氣與濃濃的肉香不住透窗襲人。

以及……

滲出門縫的泊泊鮮血。

黃尾的手在門上停了許久,終究沒勇氣推開,四下張望幾眼,然后穿過游廊,通過月門,仿佛曾經來過此處一般,摸索著進入了一進偏院。

徑直步入正屋。

角落堆著些許雜物,除此外,只一扇安置在地上的大鐵門。

門上門鎖已被取下,黃尾費力打開鐵門。

門后,臺階傾斜深入幽暗地窟。

鬼本身能在暗中視物,但洞中黑暗仿佛有實質,帶著濃濃的叫人不安的冰冷。

黃尾不得不打起火把,未免火焰灼傷魂魄,又取下腰間葫蘆,這是他死皮賴臉從萬年公處討來的寶貝,能隨鬼類虛實變化,而葫蘆中的槐酒更是神異,能庇護孤魂野鬼不受陽世所斥。

喝了一口,暖氣盈身。

黃尾小心步入。

…………

深入六十余步,抵達地下一處廳堂。

四下貨物雜亂,火光昏慘,也照不真切邊界。

只能聞著空氣陳腐,并夾雜穢臭,卻死寂得連蟲聲也無。

闥、闥。

他踩著自己的腳步聲慢慢往前。

到了地廳盡頭,這里橫著一條暗河。河道齊整,砌有磚石,應該是人工開鑿。河水非是活水,腐積不動,綠水如油稠膿。

暗河上系著一條小船,船艙高高堆積著貨物,被油布嚴實蓋住。

黃尾忍不住深呼吸,便被臭氣嗆得連連咳嗽,連忙又灌了口槐酒,安撫住魂魄,小心上前,慢慢揭開油布。

然后如遭雷殛。

尸體。

一具又一具尸體。

已經冰冷了,卻仍舊完好,尚未僵直的尸體。

如同貨物,頭對頭,腳對腳,整整齊齊碼放在船艙里。

擺在最上頭的一具最是眼熟,他白天才辭別了妻兒,豪言要去南洋掙得一份家業,夜里已被碼放在船上,兩眼空空對著黃尾,右手拳縮胸口,露出一角黃紙。

他還帶著那張“平安符”。

黃尾呆立原地,臉上似有恍然,似有憤怒,似有驚恐,似有疑惑,但在暗淡火光下,那張毛臉神情究竟如何,實在辨不清。

只在木楞良久后,伸手要為男人闔上雙眼。

忽的。

身后。

“你在這兒做什麼?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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