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他無視我語氣中的嘲諷之意,依舊是那半死不活的聲音:
「五年前,我見過大先生發威。十步之內,寸草不生,堪稱十步必殺。」
我呵呵笑道:「你隔我足足三丈遠,怕什麼。」
李腐也嘶啞笑道:「五年時間,大先生必有精進,還是不冒險的好。」
我未回答,只是靜靜地看著他。
他也不再出聲,緩緩摘下帽兜,露出了滿頭花白。
一股極淡的白霧從他衣袍中散出,涌向門內。
白霧所過之處,花草迅速枯萎,旋即碾碎作了飛灰。只是還沒到門口,便好似撞上了無形的墻壁,只得倒卷而回。
嗡~
劍鳴聲響起。
李腐悶哼一聲,彎下了腰。
那條細狗也早就趴在地上嗚咽,尿了一地。
我收回目光,摩挲著酒碗,冷聲道:「五年前我饒你一命,今日又上門挑釁所為何事?」
他慢慢直起身,聲音卻滿是笑意:
「君王親征在即,命我提前掃平京城暗處蟄伏的宵小。本來還在忌憚大先生故舊遍天下,如今有了這身傷勢,卻是不用我再多說什麼了。」
我手指一僵,垂下目光,淡淡道:「這麼說,你也開始當狗了?」
他不以為意,嗤笑道:「當今天下除了皇帝,誰不是狗呢?要當,就當最兇的那條。大先生,希望大軍得勝歸來時還能見到你。屆時,我或許可以為你求得些許賞賜。哈哈~」
說罷,他轉身就要離開。
只是還沒等邁步,腳前的石磚乍然粉碎。
他止住身形,身后傳來我的聲音:「你很喜歡你的狗?」
他攥了攥拳:「這畜生的母親救過我的命。」
我摩挲著手指,笑道:「我也很喜歡那只喜鵲。」
他猛地轉過身,自進門以來眼神里第一次出現了憤怒之意。
見我仍舊低頭把玩手指,他冷聲道:「那就遂了大先生的意。」
言罷,他猛地揮手,細狗哀鳴倒地。
李腐兀自站了許久,蹲身抱起細狗,聲音恢復平靜,說道:
「大先生,山水有相逢,咱們后會有期。」
「滾。」
我拿起酒壇,續了碗酒。
16 秋分
落葉被秋風卷積著漫天飛舞,平添了幾分肅殺哀愁。
我看著院子里已有枯死跡象的梧桐出神,腦中思考著已經梳理過千百遍的脈絡。
「咚咚咚」
門口,荊差垂手而立,臉有憂色。
我笑了笑,問道:「怎麼了?」
他雖有惶急之色,聲音卻頗為平穩:
「大掌柜,今日差人又來劍坊搜查,說懷疑私造違禁刀器,老三和他們起了沖突,也被帶走了。」
我抿了口茶,淡淡道:「第幾次了?」
「自本月以來,已有三次了。」
看來李腐真的很喜歡那條狗,已經等不及回來便開始對我下手了。
見我沉默,荊差小意道:「是否兄弟們惹出了麻煩?我可以去府……」
「不必。」我擺擺手打斷他的話,「是我自己事情,和你們無關。老三今天就能回來,放心吧。」
荊差點頭稱是。
我頓了頓,問道:「劍坊賬面上還有多少銀子?」
「還有十幾萬兩,正準備進一批貨,為下旬做準備。」
「貨就不用進了,銀子給大家分一分,也算酬謝兄弟們多年來的辛苦。」
「大……大掌柜,什麼意思?」
荊差語氣發顫,滿臉的不可置信。
「意思就是……」
我低頭撣了撣衣衫的下擺:
「關了劍坊,大家散了吧。」
「為什麼?!大掌柜,為什麼啊?!咱們劍坊要人有人,要銀子有銀子,何必怕了他們!我可以去府衙走關系,還可以去……」
荊差的聲音越來越小,他知道,我做出的 決定從沒變過。
我看著這個陪了我將近十年的大伙計整個人都委頓了下去,心中閃過一絲不忍,解釋道:
「劍坊開了這麼多年,我也有些累了,只想好好靜一靜。
如果還開下去,劍坊會不斷地迎來麻煩,老三的事會發生在你們每一個人身上。
我今天可以把老三撈出來,可總有一天,總有個人,是我也無能為力的。
與其茍延殘喘,不如現在就結束。
當初我親手點燃了劍坊的第一爐火,就還由我來親手滅了它。」
「聽,聽大掌柜吩咐,若無其他的事情,我就先告退了。」
荊差低頭抱拳,手指關節因太過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我猶豫了下,終究還是開口道:「替姜將軍鑄造器械的暗坊我已經找人處理過了,很干凈,沒留下手尾。」
荊差聞言渾身一抖,語氣僵硬道:「我不明白大掌柜的意思。」
我斜睨他一眼,暗嘆畢竟是陪伴了十多年的老伙計,挑明道:
「寧王鷹視狼顧,不可共富貴,并非良主。」
荊差仿佛被砸了一錘,跌坐在地顫抖道:「您,您怎麼知道的?」
我并未回答,柔聲道:「杏兒也是身不由己,對你還是真心的。帶著她找一個沒人認識你們的地方,好好過日子去吧。有些事一旦沾了邊,便是個粉尸碎骨。」
他掙扎著跪在地上,磕了三個頭,痛哭道:
「謝大先生不殺之恩。」
而后起身,一步一顫地離去。
我潑掉碗里的茶根,也潑掉了那些僅剩的情誼。
17 寒露
「今天怎麼這麼有閑情逸致出來逛,司里沒什麼公務嗎?我聽說最近江湖上可是暗流涌動。」
我側頭看著龐一一,笑著問。
「街娃兒日股弄棒滴,有啥子好稀奇滴咧?」龐一一滿不在乎,接著說道,「我還想問你哩,好端端地為啥子來這荒郊野嶺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