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旁邊時不時吹一陣陰風，招財蹲在姜瑤跟前齜著一口尖牙。

這孫子再不敢造次，問啥說啥。

「小姑奶奶，我求你了，我真的就知道這麼多，我發誓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，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，求你了，放我走吧，我再也不敢了……」

打發走這混蛋后，姜瑤蹲在門口愣了很久。

據他所說，啞巴老頭之前是跟著前任縣太爺做事的，后來不知怎的得罪了上頭的大官，被人拔了舌頭，僥幸留了一條性命。

親戚們怕惹禍上身，都避得遠遠的。

所以他死了都沒人知道。

姜瑤回過神后，喃喃自語道：「可是……前任縣官不是個大惡人嗎？」

她皺著眉，有些不可置信：「恩人幫惡人做事？我不信！」

6

青陽縣的前任縣令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大貪官。

這是上至八十老太，下至三歲頑童都知道的事實。

關于他所犯下的惡行，是街頭巷尾說書人必備的老節目了。

百姓們都愛聽這個。

聽到氣憤時，眾人皆唾口而罵，有時，還要比一比誰罵得更狠。

聽到惡人遭報應時，又皆拍手稱快，無不歡喜。

說書先生妙口懸河。

一場書下來，眾人聽得暢快，手里的銅板也給得痛快。

大家高興，先生也高興。

因此，久而久之，便成了約定俗成的老節目。

高興了聽一段，不高興了也聽一段，將貪官大罵一頓心情便能舒暢許多。

姜瑤自打知道恩人曾經幫著貪官做事后，就對這些十分感興趣。

面餅也不做了，天天跟在馮先生身后，追著人聽書。

「先生！再講一段吧！」

馮老先生頭疼地看著追在身后的小丫頭，「你這丫頭咋又來了哩！不是跟你說了，我平常講的就是全部了，你咋還一直問哩？」

姜瑤眨眨眼，「您是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的？您怎麼知道大貪官將搜刮來的民脂民膏都藏在后院的灶房里？還知道欽差大人來查的時候，大貪官嚇得從床上滾了下來？您是親眼看見的嗎？那你知不知道他身邊還有一個……」

話沒說完，就被老先生轟了出去，「你這丫頭是來砸場子的是不是！」

7

眼見打聽不到一絲兒關于啞巴老頭的事兒，姜瑤就把目光調轉到前任縣令身上了，想從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。

整個夏天，姜瑤都在街頭巷尾亂竄。

逮著有人說書就湊上去聽，聽得非常專心。

但眾人皆知，說書先生們在講的時候會自行增加不同的細節來使故事更加完整、更加跌宕起伏。

因此每個人講得都不完全相同。

大家也都是聽個樂，并不深究。

可姜瑤是個例外。

她一聽到有差別的地方便舉手提問，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。

說書先生們一見到她就頭疼，后來更是直接揮手驅趕。

「走罷！」

「都是我編的！假的假的！你別問了！我沒有親眼見過！更不知道他身邊還有沒有什麼心地很好的幫手！」

看得出來，老先生們真的快被逼瘋了。

姜瑤嘆口氣，在人群外找個地方坐下來了。

里邊的先生正講到最精彩的地方，眾人都聽得專心致志，也無暇理會她。

「說時遲那時快！話說那狗官收拾了金銀細軟，正欲帶著新納的美妾一同逃亡之時，欽差大老爺及時趕到，一眼就找到了混在人群中喬裝打扮過的惡賊，當場將之揪了出來，就地正法！」

「狗官人頭落地之時，血濺三尺，霎時間飛沙走石，天雷滾滾！」

「欽差大人吩咐將其曝尸荒野，任憑野狗啃食，以平民憤！」

聽到此處，眾人都齊聲叫好。

姜瑤捧著下巴，靜靜聽著。

過了會，她突然開口：

「哥哥，你說那個狗官到底做了什麼，會讓大家這麼生氣呢？」

我不知道。

姜瑤似乎也沒有一定要我回答，她接著道：「先生們說得都不一樣，不過總離不了欺男霸女、魚肉百姓這兩樣，可是等我細問了，他們又說是自己編的。」

她頓了頓，仰頭看我，「哥哥，既然大家都知道是編的，那為什麼聽到的時候又會很高興呢？」

我想了想，回她：「可能，這代表了勞苦大眾的美好愿望？惡人貪官得到了應有的懲治，符合大家的期許。」

她愣了下，點點頭，「或許吧……可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。」

「……救我娘的恩人怎麼可能是惡人的幫兇呢？」

嗯，感情還在糾結這個事兒。

不過。

老先生講到狗官被鍘刀當街斬首時，我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。

那里，是斷的，切口十分整齊，像是被快刀大力切開過。

我怔愣了很久，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話，「瑤瑤，我的脖子也是斷掉的。」

8

姜瑤仰頭盯了我半天，語氣涼涼：

「你不要亂攀關系。」

「老先生們唯一達成一致的就是狗官的樣貌，豹頭環眼、燕頷虎須，聲若巨雷，勢如奔馬。」

「我記得十分清楚。」

「根本不是你這樣的文弱書生。」

我猶豫了一下，還是沒忍住開口：「那似乎形容的是張飛。」

許是這段詞過于上口，老先生們就直接化用了。

姜瑤扭過身子，「哼，就會欺負我沒讀過書。